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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邹传安谈艺录

2010-10-25 15:46:04 来源:《天籁之境·邹传安作品集》作者:邹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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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砚絮者,砚耕之絮语也。画余之想,细民之言,絮其固也。我自幼习画,迄四十余年,虽然才不足以追慕前贤,识不足以迹踵造物,而情趣所之,乐不知疲。是以青灯荧荧,寂然一隅,犹自顾影陶然。偶有意接古贤,兴浸大化,而丹青不足以为言者,辄抚砚长啸,发诸文字,盖亦稼者之渔也。然画家之言,终异于理论家之言,以言非其职,不傍义理,未假串缀,世之许与不许,人之知与不知,概不欲问,但直抒襟怀已耳。
  所存者,悉数十年间砚边零拾,非一时一地之有也。故不计体例。不序前后,散置笥匣,未稍条理。曩岁跹徙频仍,至多失诸辗转,乙丑后居娄底,十五年来又陆续有所增缀,依然随录随置,不曾汇集。年来体魄渐衰,心绪趋缓,忽忽花甲翁矣。因思雪泥鸿爪,一己心迹,犹当手自删汰为宜,乃于绘事之暇,渐次抄录,得百余段节。其间有暗合他人者,有自行重复者,又有当时是其理,今考欠妥者,悉删除之,尚余七十二节。以文字无多,所涉非博,故且随意串订,唯藉数字分章,着文义相近者集于一纸,稍便披览。又以今,古文体相异,不便同置,乃分上、下卷以别之。
  我闻出言不必惊人,但当裨事:立论无须绝响。但求自得,《砚絮》无惊世之语,无骇俗之见,唯当时当地,切实有感有悟之记,不足污方家之目,自存已耳。
  邹传安 一九九九年七月十日于知止斋
  卷上
  (一)
  1. 画不在繁,亦不在简,亦不在不繁不简,在乎从顺得体,得藏露之妙者,繁简咸宜;画不在似,亦不在不似,亦不在似与不似之间,在乎神与韵也,得人情与物理者,似与不似皆好。
  2. 画不在有甚出处,亦不在无甚出处,要当得造化之理,发一己之性,着览者见画而省人情、知物理。落笔之前,要识得人,识得物,识得天地祖宗。着笔之后,则心之所至,笔亦随之,性之所在,墨即存焉,无天无地,失今失古,而后庶几得天得地,存今存古。
  3. 工笔之道,具体而微,笔调清劲,设色典蕴,气格高古,景象凝重,皆足慑人心目者也,然犹不免弱于境界一畴,朦胧迷离,最易入境,虽极工极细之作,或不能无,知者最善此处用心。
  4. 工笔之传统亦有未足处,景物平实,层次少,空间浅,技法单向,不知或不讲求透视,至令物象欠妥之类,随处可见。余以为虽云国画,亦须适当遵循透视原理,着物象合理舒坦。又当瞩意光线,虽不作投影,终须有明暗,主体物象尤须留心,令景象趋于丰富,层次愈其宽广。此以论写实之作也,至若抽象变形之类,吾不得而知也。
  5. 往者论画,有所谓物我之分,或我化为物,或物化为我,大率言架构之际,主客观相与转化融通之况耳。我则以为天下画理万端,总须画何物便是何物,未使以一家之手段,去规矩万物之情态,以一己之好恶去斧锉天地之形质,便人世间无穷形状,万种风情,出乎一铸。
  6. 作画亦可取巧,简凈单纯,省时省力,即巧之一式,然又经营之良式,盖画作固宜在单纯中求丰富,且愈是单纯中生出之丰富,便愈具撼人之魄力。
  7. 作画要当有藏有露,有露有藏,方见得画中有画,画外有景,格小局于大象,不可偏执,不可偏废。藏者意本于露,唯此藏中之露,方耐人细索久玩。若有露无藏,是俚语村言,虽明近易晓,而难成文采;有藏无露,是野僧诳语,虽状似微奥,而内实空空,都非佳境。
  8. 花鸟之中,须有人在,须有人之灵性在,有人之襟抱情趣在。
  9. 经营一事,极难敷衍。其间疏密主从;呼应偃仰,莫非再三审察,反复调摆而后已。然每力竭神疲之后,所得辄如偶木僵蚕。雕锉满眼,生气殆尽。而观那山中野卉,石隙闲草,何曾知甚疏密。几时论了呼应?全是任了性子,坦胸露腹,伸拳缩脚,只管自身舒坦,哪晓人有议论,却是得尽风流,享足天然,一任东风等闲度,谁曾奈何了它?
  10. 变化与平衡,对立而统一,作画至要也,唯由变化倚侧中所来之平衡,方见得风致灵妙,于千万人共见之常景中所出之奇峭,方见得独到。
  11. 布局经营,须晓得大体,又须识得变通。分布均匀则必淆主从,太过倚重,则失诸平衡,平稳之甚则气势殆尽。然均衡中常有安详之概,奇险之下则必多气象,大约求安详从容者须得大势均衡,求气象放逸者要能大势奇险。
  12. 经营谨严,可得森然慎密之象,无懈可击,而常有失诸天真者,随意采拮,时有闲适自然之趣,朗畅可人。然不免龃龉法度处,若得琢磨之极而反似平淡,雕润*极而更近天然,则尽夺造化之妙,享足心智之趣,天理人情,至善至美矣。此所以王世桢评谢灵运诗也。
  13. 小处工整周密,纤毫毕到亦好,盖得严谨充实之致,惟以无妨整体为要;疏漏简略亦无妨,可得平易简率之至,惟须心中了了。若既不明了描摹对象之结构特征,又无坚实之表现能力,惟含糊涂抹,以为便是提炼,便是超脱,便是变化,则欺人而又自欺也,恐难免于訾议。
  14. 作画要当识得自我,画中自有我在。以我之手眼,运我之笔墨,画我所愿画,不须故就某家某家,亦无须故避某家某家。
  15. 人人喜为之题材,人人乐用之手法,我当寡用之,慎用之,何故?常途好行,故物易识,事之固然也。然亦正是恒河沙数,触目皆有,俯拾可得,不足珍也!姜夔曰:「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 是晓事语。
  16. 工笔画易实难虚,却最且得虚。愈虚,境界愈深,愈实;境界愈浅,若片草皆实,则虽千花万叶,终是有数。惟虚实相生,千虚必依一实,方成景象。茫茫夜空,浩廓无涯,一月凌云,立成良夜。
  (二)
  17. 构图实是作品之基础,构图得势与否,乃作品成败之关键,色彩次之。盖色彩之失,犹可补救。构图之失,则全幅皆失。虽以色彩之浓淡虚实强为牵附,大势无能为也。
  18. 颜色本身并无卑高赃凈之分,要在配合适当,与用得其法,则任何混杂之色,皆可获得明凈雅洁之效果。否则,颜色虽凈,而落底辄污,奈何!
  19. 作画非不欲求笔格,求骨力,转折顿挫,徐疾刚柔,一切笔致之趣,都须晓得。然当化入景中,不露痕迹,则自然清丽中骨体俊健,温厚间操守凛然。譬如人之体貌,骨格须当健壮,而肌肤亦要腴润,方成健美,若架骨嶙峋,皮干肉瘪,则不免病赢耳!如某先生之山水,名气故高,亦颇自负,而以猛励方直之笔勾云水,自谓有所创见,不知正其病也!盖云水至灵之柔,如此块硬纵横,复有云水哉? 至若某君之花鸟,通用硬笔死挫,浓墨粗线勾勒,粗恶霸悍之况,直是白骨昼行,瓦石为裘,岂特丑而已矣!当世浑浑,贸然不镜其恶,争相鼓吹,耳食之徒,辄群起鸦噪,遂至郑声嚣而风雅微,连城淹滞而碔砆宝之,怪哉!
  20. 神者发之于形,形不具则神无所由来,形不确则神必有所失也。晁以道云:「画写物外形,要物形不改。诗传画外意,贵有画中态。」 物内之神,发乎物外之形,要蓄物内之神,先须物外之形。
  21. 工笔花鸟画之用粉,一如它色,概须见出浓淡虚实,不可一味平涂。又须晓得粉、水浑化之妙,不可惟以笔毫擦抹,如作鸟羽,设只平涂或笔毫染抹,无论手段使尽,终不免干涩平实,惟从水中化出之粉,则绒软蓬松,以之作花,则瓣瓣柔嫩透明。
  22. 渲花染叶,不必处处拘泥于明暗阳阴,胸中需有全画,若每一花瓣,每一叶片,皆作透视明暗之象,细处固工矣,肖矣,待至全画成,则反主次不明。须知有明有暗,有工有略,有藏有露,方见得工者愈工,明者愈明,暗者愈暗。
  23. 画家之有技法,犹木工之有绳墨斧锯,所以砍斫调度,而成器物也。 然法当随人性,适人意,宣人情,方是人驭法; 笔墨间方得人在。若将了我之灵性去随法;弃了我之情志去适法,则是法驭人,笔墨间岂得复有人在耶?是则画家又终异于木工也。
  24. 工笔画精细者易甜腻,厚重者易混浊,浅淡者易轻浮,拘于法度者易呆刻。免腻在善守着色之最初效果,如某些水渍,色渍及水色相浸之意外机理等,虽经九染,勿使消融;免浊在知使水,用色不宜过干过厚,干则枯,厚则滞,虽一,二次已混浊不堪,更无论三矾九染之后者;免呆在悟虚实,虚实见则变化生,得变化之妙者永无呆象;去轻浮在使色,要趋避鲜纯,宁使稍偏沉暗,譬如调录,花青藤黄之外,更入少许洋红,便鲜而沉稳, 又不可率少染次,虽极薄之色,亦由二,三次套成,则虽薄犹厚。
  (三)
  25. 花鸟画易至鲜妍,难于淡泊,易至繁茂,难于萧疏;易至活泼,难于端肃。盖五彩纷呈,飞走腾跃,其本象也。技良者固不难摹至,而萧条淡泊,闲和严静,则非常之境,不关技也。故六一居士尝云,画者得之,览者未必识也。
  26.「使人惧不若使人爱,使人爱不若使人敬。」美术作品之鲜妍明丽者可使人爱,庄肃含蕴者使人敬,而雄肆霸悍,剑拔弩张者,则使人厌且惧。使人爱则不足,使人惧则不必,唯能使人爱且敬者,则如对师友,最宜长伴久游。
  27. 淡而有神,重能不浊,周密工整而旨趣简率,重规严矩而笔至活脱,笔笔如出天然而无一笔不在意中,九染之下而莹润如初。工笔画有此境否?有之,则虽非大匠名师,亦气格不凡矣。
28. 无论文章,音乐,绘画,总以晓畅平易为佳。文章之艰涩诡僻者,虽奇不传;音乐之力竭声嘶者,虽亢不雅;绘画之森严谨细者,虽至法度俨然,亦何如疏朗闲适之可人也。
  29. 有性方能言情,有情方能言画。性生情,情生画,世间有一等无性之人,誉之不见其悦,辱之不见其悲,美丑妍媸,忠佞善恶,并皆无动于衷,焉有情?世间有一等无情之画,山峦都备,而不知晴明雨晦:花叶皆具,而不晓风月荣枯,勾划点染。仅为摹形而置。红白青蓝,只知原物如斯,岂曰画邪?
  30. 画贵庄重,要有从容气象。不可刻意敷列,免损骨气也,此如为人,宁为痴聋老学究,不作傅粉小秋娘;宁可深居敛性,不可倚门卖俏。
  31. 陆机文赋云:「虽杼轴于予怀,怵他人之我先。」此文人之普遍心理也。怵者怵涉嫌抄袭剽窃欤?抑憾其未得独占鳌头欤?余则以为古心今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天下古今有心之人,登得此山,步得此景,道得此情者,当有多少?则我今日之言,数十百年前必有言之者,数十百年后仍有言之者,殆亦常理也。唯一事当前,胸不横古今模铸,但以我眼观物,由我口言情。将我之襟怀尽行抒出,心满而意足之。则虽然触近某家某点,偶然异同而已,何怵为?
  32. 画以天然为极格,此固然耳,而法度准绳,又登天之梯,渡河之筏,未到彼岸,不可弃也,画到天然法也无,此法之极者方可言。无法之画谓涂鸦,譬如童子书,不论笔墨,不省间架,极丑极稚,是天然矣,而终不成书;疯人跳跃,随地蹦扭,是自然矣,而终非舞蹈,是作画当有法,当知法,法者其本身之规律也,焉可不有不知!
  33. 王世桢读谢灵运诗,初不甚入,久而愈爱,以为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经营一事,最费神思,盖不可不用心,又不可令人见其用心,见其周到。最用心处最须稳妥勿露,反似信手拈来。唯此事非着力数十年者,不窥其窍,故严谨易至而萧散难求,工丽易见而冲淡难到。
  (四)
  34. 张问陶论诗「敢云常语谈何易,百炼功成始自然。」此真至论,作诗作人作画,莫不同此。当其修炼未到,总欲作态邀宠,涉奇涉险;当其涵蕴既深,则白壁自莹,何须更求它态!此所谓古佛真仙,垂眉敛气,乃是千修百劫得来真实象。只见金刚努目,哪有如来奋须?画家但得真功夫,乃是第一要紧者,果然腕底了得,只管运平正之笔,写自然之象,情性俱在,良足化腐朽为神奇。何处更寻奇奥?
  35. 作画以意为主,法次之,而其形式,则各人习性已耳,非关作品高下。然画家不可无法,不可不勤学苦练,不可不精研画理,亦不可不博闻强识于诗、文、史、哲也。
  36.「胸中成见尽消除,一气如云自卷舒。写出此身真阅历,强于饤饾古人书」,此清人诗话,真经验谈也。作诗作文作画,其实并无他巧,只将自身经历并深刻感悟之事写出画出。便是佳构,便可鲜新灵妙,若只于前人故纸中做生活,以摘取他人只鳞片羽为能事,则浩首穷经,枉自愰昏头脑。
  37. 工笔画有四难五易,画者谨当惕之。
  四难:形肖、神完、格高、意远。
  论者每以形肖为易,其实真肖、全肖亦难。且不论颊上三毛,非千锤百炼,卓识杰特者始能着笔,即今之照像,可谓肖矣,而犹未为真肖全肖,何故?盖光线之明暗,物体之遮蔽,透视之变化,四围颜色之影响,皆足令物之本来面貌变异,如何去伪存真,去芜存精,使那物体本来面貌全肖全真呈将出来,则斟酌之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是以形肖也难。
  神完基于形肖,无形则无神;形且不肖,神必无从论起,唯有全肖真肖之形态,方能见得神来,故相似之极谓之神似。往者东坡有言:「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此极言之也,难道世间之画,神之似必由形之不似;形之似必至神之不似?论形必有妨论神耶?我见古人之画,也只有那等形准态确之作,方有神完意足之状,才许他「神来」两字:许多头大身短之人,柱歪梁倾之屋,在多数情况下,原是画技未精之故。
  格之高下仰乎人品,仰乎人之襟怀、情操、志趣。志趣不同,画格自异。修心养性,居德慎行、清心寡欲、人品自佳,厚积薄发、着意心耕、不苟迎合,画格必高。
  意之深浅在于学养。人至饱学,胸襟自开,则见识广,眼孔阔,所虑也深邃,所举也高远,发而为画,必无平浅之理。多读细思、博览广蓄、谦谨勤恳,日积月累,学识自富。以学养画,画意自深。
  五易:板滞、平浅、媚俗、有色无墨,雕镂过甚。
  板滞:工笔之法,或单线平涂,或勾勒渲染,线皆笔笔勾出,色由次次迭成,有如印刷之分色套印,若不知驾驭,最易流诸呆板涩滞。细线多柔弱,粗线易框实,色次少者常流轻薄,迭色多者易陷枯浊,皆入板滞者流。
  平浅:工笔画多实少虚,过实必平、无虚自浅。作单线平涂,则全幅皆单线平涂,为明暗阴阳,则处处是明暗阴阳,轮廓彰然,层次刻晰,不晓轻重之分,藏露之道、工略之理、兼容之致,有如列队,排排摆将出来,必至平浅无疑。
  媚俗:常人之爱工笔,见其清晰,爱其细腻,喜其妍丽,重其形似,凡具此数者,必有褒声,此易事也。得而喜者,必为所陷;得而惕者,方省其害,盖坠俗矣。晓事者当闻常人之誉而惕,蒙行家之斥而喜,沾沾于常人之口,且迎而谄者,实艺途之笨伯。
  有色无墨:今之工笔,或重渲染,轻勾勒,或以西法之皱擦,代传统线描。前者以颜色绚丽,掩线条疲弱,后者仰明暗变幻,代骨法用笔,有面无线,有色无墨;明丽有余,沉厚不足。妍媚过之,骨气未备,我见老成手段,必以线描为骨,敷染为肉,线条不碍色彩,敷染不妨线条。明丽轻淡之作,皆细细勾勒,淡淡    染出;清劲而飘逸,老健沉厚之品,则出线如铁,底子多施重色,重厚沉静。而无论淡抹浓敷,总至墨色并重,骨肉相得。
  雕镂过甚:工笔作者多细心之人,职业故也。凡一画之成,三矾无染,慢慢将就。其间一笔不到,一色欠匀,必修补完善而后已。稍有不足,寐不安寝。故往往细腻太过,放略不足。比如为人,大节自是含糊不得,小处尽可溟蒙放过。
  38. 凡艺术,贵在一「创」字,要在一「新」字。不创便无以发展,不新则了无价值。然创也罢,新也罢,全赖功底学养,慧眼独具,将了深厚之功底,运用富赡之学养,去描绘那慧眼之独得,自然出类绝俗,创在其中,新亦在其中。前人所云:「新而妥,奇而确。」非此不能也,如此自然生出,方是水到渠成,不致一丝勉强。若功底本薄,学养又贫,而思快捷方式急走,处处着眼于立异标新,则必处处露出寻新造作之痕,斧锉遍体,不伦不类,到头来必是创也不成,新也不成。
  39. 时闻有所谓无师自通者,余之,盖不能也。学习之道,实非一途,求师释惑,亦非止面受而已。即未明白跟随张师李师,亦必曾潜心于某家乃至多家也。有解拆其成品得其术者,有精读其专著得其要者;又有耻于当面求教,而乐于暗中窥伺,以窃得一鳞半爪自矜者,更有人前极尽诋毁,背后曲意仿效,以他人故技,作自己新知者,然则张师李师是师,某家或多家是师,成品与专著是师, 暗中被窥者是师,曲意被仿者亦是师,则分明有师,何得谓之无师 ?故前人有云:不学自知,不问自晓,古今行事,未之有也。
  40. 夕阳芳草,落霞飞鹜,梅拥香雪,柳簇轻烟,天地之常情常景也,亦天地之微观宏观也。而见者愈多,识者愈少,识而得之者更少,得而着人识之者则世之罕者矣,此文人所以为文,诗人所以为诗,画人得而为画者也。是天地四时,千古不易,而得失异同,去之千里者,唯寸心耳!
  41. 前人有云:善学还从规矩,妙悟不在多言。此足警世间急功近利而又疲懒不刻苦磨炼者,凡作学问,基本功岂可缺得?今乃每见有学书学画之人,把笔方三日,手且不稳,眼且不准,即作些奇形怪状,以为如此便是新,便是创,便算玄虚手眼,便要「引导大众提高欣赏水平」。以之欺蒙几个世间外行,搏得些微廉价赞赏,便作功名成就。则终只合九夏蚊虫,徒嗡嗡于一时,岂得有艺坛一席地耶!凡学,先须学痴、学愚,不可自作聪明,须将那前人功夫,反复追摹咀嚼。待到自己胎骨换尽,举手投足,皆能出规入矩之时,始可言变、言新、言奇。唯此时之变,方变出有源;此时之新奇。方能「新而妥;奇而确」。
  42. 人要饱学,艺要独树,不饱学无从独树,不独树则饱学终成「鲁叟」,山谷曰:「老夫之书本无法」,此极饱学之后方敢言也,尝其四十岁后所书「王纯中墓志铭」,面目绝似东坡,可见其学苏之深,而「药帖」则又极见祭侄文稿、争座位贴神髓,又可见摹颜之力。及至五十以后书,乃得纵横使转,八面俯仰,前不见古人,卓尔一家!又且文章诗赋皆极严谨。兼擅鉴古,故其谓无法者,正以诸法大备之后不泥守成法之谓也。张融曰:非恨臣无王法,亦恨二王无臣法,亦此之谓也,余常壮其言之有识。
  (五)
  43. 创作中事,不标新,不立异,则难有人注意,故愈诡异者,愈多议论,作者名气则愈趋鸦噪,此亦今世成名之道欤?然我以为美术一途,毕竟不止于求新求异而矣!成名之谓,亦不仅鸦噪而已!天地间许多真*真善,仍是画家须得着意处。汽车火车之鸣叫固不是音乐,而邓尉之梅,黄山之松,东海之大,昆仑之雄。则不可谓不奇伟瑰丽也,故画者往往沾沾于笔墨颜色之变化,形式结构之迥异,而读者则唯叹其真与假,美与丑也。且新与奇亦唯相对言者,一时一地言者耳!在此称为新奇,在彼则已习见,今日称为新奇,异日化作陈腐,皆事之常有,而自然之奇伟瑰丽,则常见常新,永恒不易也。
  余不欲守旧自任,亦不屑出奇自雄,但瞩意乎自以为真美者。不畏作大自然之奴,但耻作人之奴也。
  九零年某刊载文云:「象」不见得是画,真不见得是美,火车的鸣和汽车的叫都是逼真的,但遗憾的是真正的音乐却是抽象的云云。
  44. 世有以抽象具象别画之高下者,以为所谓高于自然者即抽象者,必异乎常形,何所见之隘也。往者白乐天每一诗成,必先闻于老妪,使能明白而后定稿,此大诗人之创作也。顾宏中作韩熙载夜宴图,尝潜入韩府悉心窥识,故所作熙载生活情状及诸人物、道具之精妙逼似,毫发无违,足令李后主会心一笑。达.芬奇之蒙娜莉萨、列宾之伊凡杀子,皆以其精微具象传颂于世,从未闻因其形象之真确而着人讥诮也。则画之高下岂可以具象抽象别哉!
  45. 曲高和寡,是一番景象,自然平淡,又是一番景象。而高曲之下,或不免玄虚手眼,平淡之中,则纯乎一片爱人爱物之心。
  46. 今人论画,每重形式而轻法度,至有获国家奖者,法度技巧皆浅稚嫩弱。此中原由固多,而所倚或惑于形式一端,乃是因素之一。我谓论画,形式法度两当并重,不可偏废,盖一为专业之高度,一为审美之广度,一以衡功底,一以见才识也。形式佳而技法弱者迹近取巧,不免力贫之嫌;法度备面形式陋者,行同守旧,必有寡识之讥。完美之形式须仰坚实之技法为之撑持,而法度技巧则当以表现完美之形式为度。唯有高超专业技巧下之完美形式,方能有绘画历史一席之地。
  47. 绘画之为用,一曰景,二曰情,三日意。景者真实物象之展示也,情者画家秉赋之宣泻也,意者理想附于物象而生发之心理共鸣也。得此三者则兼具人情、物理、造化之妙;怡心悦目之外,更得片羽洪荒,驰骋象外,斯作之价值乃见。
  48. 前人论画,有所谓神、妙、能三品,三品之外,又有「逸品」,大皆草草漫漫,简率恣肆之况而矣。故方熏尝云:「独逸品最易欺人眼目。」我谓今世许多手段,许多派头,都云逸妙玄深,只怕亦不无欺人眼目之物。
  49. 任何堪称成功之作,至少须具备以下三者:
  直观效果、讽喻作用、历史价值。
  直观效果:大凡妙手佳构,无论是何形式、手法,总能予人一新耳目,豁然震悟,爱由衷发,不忍即离之感,此即艺术之魅力也。
  讽喻作用:通过作品之格调、气质、意境及其选题、塑造等,给人以感染、陶冶;或以古喻今,或借物寓人。雅洁者使人漱目涤心,俗念皆去,富丽者令人知造物之妙,热爱生活,意远者教人窥物理之奥,发奋求知,宏阔者至人心胸开旷,豪情充沛。莫不导人至善,励人向上,即前人所谓「文以载道」之意也。
  历史价值:作品一空傍依,自成伟构;技巧高迈,独步一时;出类绝俗,而足启来者,得此数事,虽经百代,犹自沙流金驻。至于当时当地,风物人情,本朝典制,一经留迹纸帛,后之揽者,足裨考证,亦其一也。
  卷下
  50. 甚么是创新?简单地说,只要是在已经问世的作品中,尚未出现过的形式与效果,包括通过工具、材料、笔墨技巧、特效处理等手法所产生的画面形式与内涵,就是创新。甚么是成功的创新?人有常情,理有常理,天地万象,都按自然规律运行,不会紊乱,不可逾越。天道如此,人文自当如此,所以美术作品,只要形式与效果起乎自然,合于情理;可以理喻,可以情通,而且确实构成美感的,即是成功的创新,而刻意于奇怪荒诞,画人所未画,想世所不有,以悖情谬理为独到,至不惜以丑恶为美好,以荒谬为深刻的东西,绝非真正的创新。
  51. 画画的人都喜欢创新,因为绘画这件事,天生就是创造性劳动:「创作」一词,也本来就含有创造性工作的意思。但是如何创法,创到何处,创了何用,则历来纷纭不已。我以为,表现手法或构成形式上的新,并不是它的全部含意,只有在深刻思想基础上赋予的充实内容,在高度专业技巧基础上表现的完美形式,才是真正有价值的创新。
  别以为创新的牌子很大,其实在这只框里,也不过装着些具象抽象、抽象具象而已。假使不知在思想深度和专业高度两方面着力,那么当我们玩尽了这些颜色和点、线、面的组合,或者还有物体的堆栈之后,还能作些甚么?
  52. 艺术在生活的过程中孕育,在生活的实践中形成,然后又作为生活的组成部分回到生活中去,它当然要受到生活逻辑的制约,否定其制约就否定了生活和艺术本身。所以在创作中完全不受制约,随心所欲的自由是不存在的,混淆美丑之分的作法是不会为人们所接受的。把握艺术规律,遵循普遍意义的审美准则,盱定生活的真、*、美,作品才能构成审美价值,得到公认。所以哥德说:「只有规律才能给我们自由,在限制中才能显出能手」。
  53. 列宁认为「美是不依赖于主体,不依赖于人,不依赖于人类的内容。」也就是说,美是客观存在的,大自然和人类社会中,一切事物的美和丑,都是它的本来。所谓「声色芳味。各有正性,善恶之分,皎然自露。」尽管艺术美是人为创造的,但也只有在真切地体现了自然审美,典型地再现了现实的瞬间的前提下,才可能借景生情,具备震撼人心的力量。当你置身岳阳楼下,眼看无尽的波涛不停地撞击楼基,发出巨大的声响时。「波撼岳阳城」,联想怦然而起;当你登上泰山之巅,俯瞰脚下群峰如锥,都失去了原有高度的时候,「一览众山小」,境界油然而兴,不禁颔首先贤状物述怀的精当贴切。以所见之景相同,所兴之感自近,一经点破就必生共鸣。在这里,是非此手段不足以状此物,非此笔墨不足以发此情,来不得共同审美基础之外的任何构架。所以,深入生活。领略其神髓,然后客观而深刻地表述出来,是作品具有永久感染力的不二法门。
  54. 妄自菲薄,绝不是发展既有文化的健康心态,膜拜于外域文化形式的鼻息之下,也并非振兴中华文化的有效窍门,全盘西化,最好的结果不外邯郸学步,在自己的创举尚未露出端倪之前,便叫喊既有的一切都已过去的人,根本就不是明智而实在的人。
  55. 我想,人类总还需要木匠的吧!
  让人们去玩弄他们的“灵气”和“鬼气”,去发泄他们的“匪气”和“霸气”吧,让那些群体和流派去充滞整个的苍穹吧!我则宁愿象个地道的木匠一样,在山样堆积的材料中,选择自己合用的木头,按照器具的方寸去刨锉加工,然后心安理得的看一眼人们坐在我作的小凳上,躺在我作的铺板上,舒舒服服的摆摆腿,酣然入梦。随后再悠悠然去寻找新的木料堆,制作别样的器具,看一眼人们的别样情态。
  56. 创造新形式,出现前所未有的效果,看似吓人,其实一般地笼统地讲,是并不难的,谁都可以作到,不要技巧,不要经过专业训练也可以的。但要使这种形式确实具有前所未有的美,超越以往的内涵,则不容易。而美术的创新,即必须如此,才有价值。因为「美术」顾名思议,首先要「美」,其次才是「术」。「术」是为「美」服务的,是为了产生「美」而立的。那种虽新而不美的形式,是新而无益,新而无聊,只算是无事找事,为新而新,失了美术本意。
  57. 美术作品,作为连续延伸的人类文化之一,年复一年的积累、淘汰、沉淀,其专业技巧,迄今实在已非常的完美精湛。任何人如果想涉足画坛,都必须充分熟练地掌握其中的一项至多项,才可能进行创作,因此,专业技能的优劣,实际上仍是评价任何作品的主要条件之一。本来,画面中的一切效果,包括可视形象及由形象而产生的内涵,无一不是要依靠专业技巧来完成的。所以,我认为一件真正有价值,经得住时间考验的作品,应该具备相应的专业难度,即技法技巧上的高度,如果放弃这个高度,就随便一个甚么人想入非非的游戏,都可以称为艺术,那样也就否定了艺术本身,失掉了艺术的价值。所以我坚定的认为,无论绘画发展到甚么程度,只要还有绘画,那么良好的技巧对于创作都是绝不可少的。
  58. 一切意境的刻划都有赖于技巧来完成,格调的展现亦大率如此。换言之,拙劣的技巧绝对表现不出高雅的格调和深刻的内涵,非独关学养与襟抱之类。
  59. 政治家的快慰当是在看到自己的意志转化成千百万人的行动之时,画家的快慰则唯在他的思想。他的情性充分地展现在画面上之后。
  60. 如果工笔花鸟画的色彩及其所表现的效果一律只有由浓到淡的渲染,由浅及深的过渡而缺少水与色,色与色之间的相互作用,相互幻化所生出的趣味,我真不知道那件作品还有多少灵气?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当今很有一部分这样的作品流行于世,并且能赢得相当好的评价。
  61. 诚然,在当今世界上,对于传统艺术犹自抱残守缺,妄自尊大,未免可笑。但自惭形秽,动辄操洋音、扮洋像,唯洋首是瞻,亦复可悲。作为有五千年文明史,被罗伯特、坦普尔称为发现和发明的国度—中国的当代人民,既然能在科技领域使自己的长*火箭睥睨阿丽亚娜,未必就会在原本丰厚的文化领域里稍逊西方,雄风不再!
  62. 人们都在挖空心思,争奇斗异,以搏一名,我则依然乐意与自然造化为友。完全客观地注视它,领略它的本来风采,并平静地描绘它,反映它的真实存在。实在天地间事,只有非人意的,纯自然的,才是无欲无求的,永恒的,并且也一定是合理的,纯美的。
  63. 不顾文化艺术的民族特征和历史渊源,良莠不分地将一些本民族完全不熟悉,不适应的所谓现代形式硬塞给人们,并希冀大家愉快地接受,不亚于强迫世居南方的人喝马奶,住毡房般令人难受。实在视觉习惯与其它生活习惯一样,并非纯粹心理因素所左右,在相当程度上,已融入生理需求,要改变岂是朝夕之功!而且,这改变的意义究竟有多大,还值得商榷。
  64. 作画需要激情,需要才华,方想得透,撒得开。但这主要是对中青年而言,人至六十,性渐平缓,情亦沉稳,此时主要靠功底,靠学养,靠生活积累。如此前功底学养未逮,生活浮泛,便入平庸一流,反之则尤可入于精深博大。
  65. 艺术的生命力来源于深思熟虑,来源于缜密的思维与精致的推敲,而不在于当时心血来潮的冲动和一挥而就的潇洒,更不在于江湖艺人般的临场表现。中国画创作,常常有抵案挥毫,突然而起,划然而止的情况,兔起鹘落,煞有介事,有时也能得到甚好的效果,然而这毕竟只是画家专业素养的较佳发挥,未必便能产生出类绝俗,成为历史经典,具有永久感染力的作品,我们谈及吴昌硕、齐白石等人,大家公认他是大师,是巨匠,也是就他整体素质而言,至于具体作品,没有一件能像《韩熙载夜宴图》、《清明上河图》、《八十七神仙卷》那样震铄古今,垂范百世。究其原因,恐怕便是「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功夫做得不够,非关功底才识。大师尚且如此,寻常人情况可知。
  66. 利弊相仍,得失渗半,是造化的普遍规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事物的相互制约性,技法的建立和艺术理论的形成,无疑对于绘画的发展起到了决定意义的作用,但也会制约甚至绞杀人们的天性与创见么?
  67. 独立性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凡事要与人相反,与自然相反,与既有的审美意识相反,与一脉相承的人类文化相反,徐文长写意,齐白石写意,徐悲鸿仍复写意,而仍然各有各的鲜明特性,谁能说他们缺乏独立性?人类文明是一脉相承的,不能割裂的,各种风格流派的相互影响是必然的,即便变更,也只能随着人类社会各种基因的改换而自然渐变,不可能突变,人为的突变,只会为绝大多数人视为怪诞而拒绝接受。
  68. 借鉴是互补,是交流,而不是摹仿,不应同化。借鉴,不可否认是提高和革新既有知识的手段,但应该记得,仅此而矣,绝不是同化。
  69. 真正的创作须要纯粹地绝对地投入,须要在没有压力,没有功利(时间、数量、展览、出版、攀比、争逐等)的纯艺术追求的情况下,才能完成。大约画画与吟诗有某些相似的情况,诗贫而后工,画寂而后精。
  70. 愈是高妙的东西,能够领悟的人便愈少,所以「阳春白雪,和者盖寡」,这自然有道理的。但是否便可以据此引申,愈是大家不能理解的东西,便愈是高妙深刻呢?这却未必,比如疯子的行为,便多半难于理解,却不能认为疯子要比正常人高明。现在有些作品,荒诞离奇,大家不懂,喜欢的人很少,而有些作者及理论家则以为和寡必高,正是深邃高超的结果,大谈其中的哲理性、启迪性,以为深刻无比,似乎芸芸众生皆赖以疗痴发智,我也相信这是真的。无奈只是不懂,即把那介绍说明的文字接连捧读四五遍,又对照作品反复细细地看,也还是懵然得很,大概水平之低,理解力之差了!然自谓也一般的耍笔杆为生,则恐怕懵然似我的正复不少呢!则这高妙深刻的作品所起的作用也就有限。
  71. 色彩是工笔花鸟画的关键因素之一,正确认识其间的相互关系,把握好使用的尺度,是作品成功的保证。概括起来,大致可分为和谐、响亮、清俊、厚重、灵逸、纯真六个方面,画家应有所知。
  一、和谐
  花鸟的色彩,红绿纷呈,金翠辉灼,当它出现在自然环境之中的时候,那真是皇冠上的明珠,熠熠生辉,但如果采撷到画面上,仍需予以组合舍取才成,不然红红绿绿,喧嚣杂沓,就不成章法了。这大概就是自然美与艺术美的分寸所在,所以构思之初就要把色彩考虑进去,定出主体色调。国画的所谓主体色调,虽然不定要铺满画面的所有部位,但也还是应该占有较大的分量,具有突出的效果。为此,各类辅助色彩也要在色相上相近,在分量上放轻。比如作傍晚夕照下的景色,以红色为主,那就红花要红得娇艳自不必说,绿叶却不可鲜亮,应当偏深暗点,还可在草绿中加点洋红,在某些向阳部分略染一、二处红晕,使色调偏暖,即便是白色花鸟,向阳处也要泛上点红晕,而不是象一般白花白鸟般纯用草绿渲染。这样色有所主,自然便调子鲜明,景象统一,作品大势即可保无谬。
  二、响亮
  和谐之下,易致沉寂,这就要知道变化,使节奏响亮起来。措施不外两条,一是在色相上把握分寸,敢于对比。如「万绿丛中一点红」,就是既有分寸,又有对比的手段。分寸在万与一之比,「万绿」是绝对主调,不会因为「一红」而不协调;对比在红绿分明,因为有这么「一点红」,就使得「万绿」都响亮起来。二是在色调上追求差距,敢于起落。有浓有淡,见实见虚。杜甫说:「白摧朽骨龙虎死,黑入太阴雷雨垂」。有鲜明的对比,必有响亮的节奏。
  任何作品,淡不能全淡,浓也不可都浓,全淡必然灰浑无神,都浓就重实累坠,都会使境界平浅,缺乏节奏美。大片虚淡朦胧中着重色数点,便成中夜惊雷,格外震响。
  三、清俊
  由于工笔花鸟的制作特点容易导致板滞,枯涩,所以特别要追求清俊的效果。甚么是清俊?形迹宛然,骨体清奇,雅淡澄明,鲜新莹润,可谓清俊。如何达到?主要在颜色的质量和使用方法上讲究,质量要细腻无沉淀,粗浮有渣的颜色,胶腐变质的颜色,不论你用甚么方法,都回天无术,难得清俊的。所以购置色彩,使用胶、矾都要小心。所谓使用方法,其关键在于用水,用笔。水分感足,不见笔痕,层次清澈,自然澄明莹润,色不碍墨,色线分明,就能形迹宛然。再就是薄色多染,适可而止,见好即收,宁欠勿过,以免发枯发腻。
  四、厚重
  国画的厚重,虽然不排弃相应的色层厚度,但主要是指色彩感觉,并不指实在的色层厚度,实在的厚度,在多数情况下,倒并不能产生这种感觉,如果方法不当,反而愈厚愈火燥轻浮。这首先要认识色彩的相互作用,事物总是在对比中存在的,没有白就没有黑,没有轻就没有重,胭脂比于黑色,要轻,比于洋红,要重,大致原色清新,复合色沉稳,所以颜色经过适当调配之后再用,是求得厚重之感的一种手段,比如洋红,用钝色染花,色厚了不免「尖燥」,色浅了又嫌轻薄,都难于沉厚。如果其中稍微加点墨,它就不论厚薄都会沉厚些。又如染叶,底色用花青,三绿分染,面上以草绿平罩,一般这样就会足色足量,但全画一律如此,有时也不免轻浅。如在某些部位的草绿中调进点洋红或墨,就不仅使这一部分的感觉厚重了,并在其衬托之下,其它部分也相应见得沉稳些。至于以草绿染白花,那是一定要调进微量的墨或洋红,才能在浅凈中见深厚,不然虽清不庄,虽白欠雅,还有就是在渲染程序中不能偷懒,要淡色多层次进行。即便白花白鸟,本来只浅浅皴出阴影层次,也要分两、三次进行。才能虽淡不轻。这样染出的色彩,虽然画面上纸纹绢孔都还清晰可辨,但色感份量已足,如有十分需要厚重的,就要在画背衬色,正面色仍不能过厚。
  五、灵逸
  工笔花鸟画的灵逸之趣,一是体现于构图之间,一是起自色彩效果,这里只论后者。
  淡而有神,重能不浊。周密工整而旨趣简率,重规严矩而笔调活脱。笔笔如出天然而无一笔不在意中,九染之下而莹润如初。有意无意,虚虚实实,如梦如醒,忽远忽近,可谓灵逸。
  许多现象,状似玄深,其实仍需在笔意虚实间求之。恽南田说:「古人用心极塞实处愈见虚灵,今人布置一角已见繁缛。虚处实则通体皆灵,愈多而不厌。」孔珩栻说:「山水树石,实笔也;烟云,虚笔也。以虚运实,实者亦虚,通幅皆有灵气。」
  工笔花鸟画都比较写实,制作过程甚为规范,按迹可循。有一定专业基础的人,立意既定,只管按部就班画了去,就可顺利完成。但轻车熟路,易蹈故辙。随处是由浓到淡的渲染程序,浅入深的层次关系,同样均整的色彩效果,一例涂抹,缺乏巧妙的虚实和天籁自鸣的笔意,这样的作品,尽管法度严谨,无懈可击,是正宗的工笔画,但难免不有痴重、板滞、规范化、程序化的现象。形式徒存,生气殆尽,这是工笔花鸟的大忌,又是较常见的通病。
  所以求虚求透,是工笔花鸟的要律,整幅之中,越深远处越要虚空,极深处只要溟蒙中仿佛见花踪叶影便好,影落纸绢,意入鸿蒙,不愁境界不宽,空间不大。局部处理,作品固然需要层次,却不必处处都是层次,有的清楚些,有的含混些。渲染固要求浓淡,也不必都仰笔触去求浓淡。要知道把握水、色之间的自然变化,有时以水代笔,反比笔更巧妙。工笔画果然要周密,但也不是说就没有简率,主体自不妨周密,他处则仍当随适。运笔运色,有到有不到,有似到而实不到,有实到而似不到,则见工见意,空灵莹澈。
  六、纯真
  王世贞《书谢灵运集后》说:我读谢灵运的诗,开始的时候不怎么喜爱。以后读得深入些,便逐渐来了兴趣,进一步研读,就爱得不能释手了,那风格,或有时不免诙谐,其含意剐严肃而深刻。接着又评论道:「然致浓丽之极而反若平淡,琢磨之极而更近天然,则非余子所及也。」
  我也时常有一种感觉:对绝作,读名著。与真人游,如吸醇醪,开始并未见有何浓烈处,只在不知不觉间,已是大醉倾倒。
  由此看来,大音希声,至乐无乐的说法,自有它一番道理。真淳实在的事物,其外表并非一定轰轰烈烈,绚丽灿烂,反倒愈见自然平淡,因为正是豪华落尽,真性显露的原故。所以它给人的感染力,也往往更比外表的漂亮离奇深入、持久。
  美术作品,自然不能忽视构成形式美的各种因素。少不了对比、变化、浓淡、虚实等等。但这也只是一个方面,如果不加节制,片面强调,就会不足于庄重,导致浮躁喧嚣,有儿童的活泼,无成人的稳健,所以工笔花鸟的色彩,明凈均整,丰富鲜妍,是一个方面,从容含蕴,自然平淡,又是一个方面,而且是更深层次的一面。
  所以,画家在成功地运用各种至美手段的同时,不要忘记了追求自然平淡之趣,蓄养庄肃静穆之风。为此,请牢记「善欲人见,非为真善」这句老话,不要急急忙忙告诉读者,你把握了很多知识,拥有非常的技巧,更不要自以为到了「纯青」的境界,任意笔挥色舞,都是老大璇玑。不卖弄技巧,不草率恣肆,不刻意工整,不故作玄深。避开自然界五光十色的浮踪掠影,褪尽万物表面的豪华,捕住它的本质,忘掉前人,忘掉自我。摈除身前身后的震响,辨清心灵深处的音符,追光摄影,浑然与万物凑泊。则生平襟抱,都化作花魂鸟魄,一身解数全融入物形之中。不见了红红绿绿的色彩,不见了浓浓淡淡的虚实,不见了祖宗法度,不见了自身皮骨。只有天地间许多真花真鸟,幻现在一片虚白之上,则我虽无言,自有花鸟代我言。笔端无色,自有花鸟为颜色。使色至此,或可近于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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