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林家湖先生,是醴陵陶瓷研究所20世纪50年代的工程师,大家称他林工,我则称他林公,同音异义。
大约是1959年夏季某日,厂领*通知我和另外一位同样不到二十岁的小学徒去醴陵陶瓷研究所学习釉下彩。因为是湖南省轻工业厅作出的安排,研究所领*很重视,特地将原本教授越南学员的工程师林家湖先生抽出来教授我二人。当年的林师也很年轻,三十几岁,英俊潇洒。学习初期,老师教我们练习线描,在简单地教授了一些用笔方法之后,便布置我们勾摹白描,用单贡纸(一种很薄的灰白色地方纸)覆在范本上,先以铅笔摹出影线,再对照范本以“线子笔”蘸墨勾勒,这种笔细长而尖,是画瓷器的专用笔,初学颇难把握。而林师讲过一次课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听说是因脚气严重休养去了,我二人只好摹了勾,勾了摹,直有三四个月光景,画稿勾出厚厚一叠,细长的线子笔也运用得很听使唤了,林师才出现,看了看勾勒的画稿,点点头说,可以进行下一步学习了。其教学方法大率如此,不多讲授,稍作示范,迫使你切实磨炼,细心体会。多年以后,在我进入专业创作阶段,当时积累的厚实基础,大见方便,才识此法受用无穷。
林师勇于任事,果敢而善谑。有时甚至有些恶作剧,而为人豪俊诚挚,人有片善,即与之倾尽城府。为此,在十年**中,颇吃了些苦头。1960年夏,他曾率队赴北京学习,经由轻工业部出面联系,去北京画院向几位老画家叨教,点名要于非闇、王雪涛、马晋等人。那年月政府的行为是不折不扣的,几位老先生拄着拐杖,一大早便赶到画院坐等,待这几个年轻人到来之后,老先生们惊诧不已:怎么就你们几个?那意思似说,我们还以为是什么重要人物呢!林师大大方方说明来意:一是要了解一些国画创作的知识,一是恳请老先生们示范示范,于是王雪涛给他们讲了一堂“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之类的创作知识课,并当场画了几只八哥,马晋画了一枝月季,几个人高高兴兴回到醴陵。林师带回当时的笔记和范作,也给我二人原原本本地上了一堂国画创作课。当谈及他们如何不知天高地厚,直闯轻工部,胆敢要老先生们讲课作画时,目光炯炯,毫不掩饰其开心得意。
时值三年困难时期,大家吃不饱,便在单位周围空地上种起了蔬菜,种菜需要肥料,积肥成了一时之需。林师的工作室宽敞明亮,摆上他及我们两人的画桌外,尚有余地,他便将工作室的一角用布幔围起来,里面置一便桶,嘱咐我们都要在那里方便,说完,也不顾我们中有女孩子,便带头在里面叮咚叮咚地方便起来。不日异味四起。陶瓷研究所是对外开放的单位,时有外国人来。某日,所长带了几位阿尔及利亚的人来到我们工作室,离去之后又马上回来,问林师,你这屋里什么气味,这么难闻?一面掀开布幔,大吃一惊,“工作间怎能放便桶?外宾来了什么影响!”林师嘻嘻笑着说,是你们提倡积肥的。
陶研所的浴室是个大通房,大家沐浴需自备木桶,林师的木桶常被人捷足先登,用时找不着,每为所苦。久之,思得一策:自己是所内出名的“香港脚”,又痒又臭,便在木桶上大书六字:“林家湖洗烂脚”,从此再无找桶之苦,遇有一时需要的人,他还会主动“出借”,这回总被对方还以白眼,“谁要你的臭烂脚!”林师则嘻嘻地乐不可支。
两年学习期满,临别,林师和我们都甚不舍,将我拉到一旁,认真地说:你是我所带学生中最满意的一个,看得出来,你将不局限于陶瓷彩绘,回去之后,可找当地有功夫的国画家多多学习。言犹在耳,而我师已经远去,特别遗憾当时未能更多相随。如今阴阳殊路,已经三载,忽然连夜频梦,音容笑貌一如当时,醒来清风入户,何处更见我师。
1996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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