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秋风凋碧树，处处青山老栋梁，天生我材不必用，化作青泥是沃壤。此景曾为我所亲历而慨然于心者也。青山有树，足可为梁为栋者，比比皆是，而真正采作梁栋者，百不及一，要在人迹所到，方或有此遇。然山而有树，树而为人用，其幸在人，非在山、树也。
　　1986年秋，吾携二三子赴西双版纳写生，山中林木翳日，百草丰茂，行至无路，辄以长竿拨击而前，借以驱除虫虺。入山愈深，林木愈密，乔梓巨楠，直插云天，时有老朽巨干横卧丛中，其下已半化为土，其上犹俨然木质，径围数丈，苔蔓缠绕，兰斛丛生，复有新树由朽穴生出，高已二丈余，茂茂然大木矣，生平未见之奇观也，兀然立视者久之。
　　因思生长城市，偶遇周边小丘一木高直，辄惊叹好材，必伐以造物建房，是谓材尽其用。今处此中，寿逾千百载，高与云天接之大木巨材，比肩拥胛而立，斧斤不到，任其生殁，各尽天数，乃知成不成材在树，用不用材在人，树何预焉。继想芸芸士庶，农工商贾，挑夫走卒群中，有才成材者，一如林原之乔梓巨楠，何处不有？特以机遇不在，大多老死沟壑，偶然遇有识者，得尽其才，一如小丘之木，恰在人眼易到地也，是以用不为幸，不用不为憾。
　　使无秦末陈涉之乱，则樊哙、灌婴、周勃辈，即当终于屠狗、贩缯、俳优之业，而高阳酒徒郦食其，则可免为齐王田广烹杀。此数子者，一旦知遇于泗水亭长，相与伺机而起，成就汉家四百年天下，好烈烈轰轰一场，使匹夫而王侯矣！不枉费太史公许多笔墨，复撩拨后世有心之人，效其志，仿其行，遂使断头台畔，徒增不少戾气。终是谋事在我，成事在天，成材在己，用材在人，可以力行，不可以强求。故汉高祖临崩放言：“孤以布衣提三尺剑而定天下，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