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之文化圈,每多怪异,不清楚自己是谁,是怪异之一。随举二例,其一,画家与美术理论家。理论出自实践,而后又运用于实践之中,并接受实践之检验,进而修正其本身之不足,应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无论是画家或理论家,都无必要在自己并非擅长之领域中假充理手,更无必要自认大德高贤,在在颐指气使。可叹某些理论家常会自任教师爷,动辄应该如此,不该如此,甚至我同意什么,不同意什么,好像中国之事,必须他同意一般。这其实也并无大碍,你尽管如是说,人家尽管那般作,并不相干。惟有些理论,并未由实践生出,也非由具体作品生出,而是由理论再生理论。或挖空心思,闭门造车,自以为是,愈弄愈玄,或穷嚼洋人古人牙惠,于某一细节极力解析扩充,有如生物学家之以显微镜观物,惟见细胞不见身体,这虽然并非无益,却于日常识貌认人,无甚帮助。且往往误导于人,自己辛苦,读者不乐。朱光潜先生说过“离开具体艺术作品而谈美学思想,不但会堕入抽象说教,而且也是一件极费力的事”。
汉魏以降,我国各类文艺理论汗牛充栋,浩如烟海,然文论必生于文人,诗论必出于诗人,画论多产于画家,故论必有据,倡必有从,非徒口舌笔墨之快,自恋而矣。某知名理论家断言,“工笔画家容易忽略主观情绪的抒发”,“他的三君子画了六十二天,自己开始立意的激情是否还能保持到底”?这实在近乎外行话了,文化艺术创作重要的是不断修正完善,深思熟虑,所谓惨淡经营是也,曹雪芹写“红楼梦”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米开朗琪罗“最后的审判”画了六年,靠的仅是激情?严肃的创作不是唱歌,哪能一口气唱完,一幅画历经数月甚至数年完成,是常有的事,紧靠“激情”有什么用?今之理论已成为专业,理论家往往不擅绘画,则纸上谈兵,固所不免,大块文章,率多空言。孔子说:“有诸己然后求诸人”,自身从无实践,即便立马千言,口若悬河,终是水月镜花,何足代实践者立言?
其二,文化人大都会出书,而出书并非只有快乐,常是苦乐参半。今之出书,烦恼不在它事,而在编辑的自作聪明,蛮横霸道,擅自删削、改动他人文字,如果作者是无名之辈,那就更是必有之劫。倘那编辑果然高明,改得叫人心悦诚服,倒也求之不得,恼人之处在编辑并未看懂或懒得琢磨,便按他的臆想去改,常令人哭笑不得。犹记去年出版“尘程心证”,曾为此伤透脑筋,其中“翛言”等两个篇章,仅仅三十余篇短文,被全删者达六篇,余下诸篇中重要段落被删去者又十有五处,多系一篇主旨。理由是社会热点,不宜发表,“上边有精神”。其实这些“不宜发表”的文字在报刊上日日可见,更不用说网上文章了。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一些单词单字,被擅改者随处可见,他还真把自己当成教师批改作业,非按自己的水平与习惯去改动不可。如“躬自劳作”改成“躬身劳作”;“每为所苦”改作“每为之所苦”;“二三子唔言一室” 改作“两三子唔言一室”;最可异者,寺庙殿宇名称,原本各有定式,编辑可能从未留心看过,竟将“大雄宝殿”改成“金銮宝殿”,他大概听多了说书人讲故事,将民间俗称的皇宫正殿“金銮殿”即明清以来实称“太和殿”者,挪到佛寺去了。又如“一二友人”经他一改成了“一两友人”,朋友调侃道,一两哪有一斤重,不如改成“一斤友人”好了。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的一本技法专著在编排过程中,编辑首先也是逐段逐字按他的习惯修改,幸而当时的社长甚有专业操守,在他改了一小段之后发现了,制止道:你不要改动他的文章,只规范一下标点和错别字便可,这书乃得以完整地保存作者本人的风貌。
编辑的职责本应止于编辑,至多提醒一下偶有的错别字或标点,何苦擅改他人文章?也不知何处赋予他们这种责任(或权利),费力不讨好。而这在中国大陆,似乎已经习见——至少在美术出版这一专业是如此。
大约这些现象仍是体制养成的。以上两方面的朋友,或身处要津,或手握一定便利,唯人求我,我不求人,你办与不办我都铁饭碗一只,工薪照领。久之,不由忘了他本来角色,形成一种太好的自我感觉,抬头便是他人不足,正所谓“好为人师而暗于自见”者也,嗟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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